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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XXIII.軍營宿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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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的大雪如約而至,遮蔽了滿天星鬥,紛紛揚揚散落自天穹。夜空之下,小窗中燈火明朗,在窗前積雪上映出片片斑駁。

“來來來,約納斯開一下白蘭地,羅爾夫幫個忙,把杯子拿過來——謝謝,費恩快別發呆了,還有你們兩個,現在別打牌了——你們為什麽總是在打牌?”

魯迪聳聳肩,將撲克牌收起來。馬庫斯手忙腳亂地準備著這一場小小的新年宴會。這樣的小宴會,在奧斯維辛,即便是對於身為黨衛軍的他們來說,實在太過奢侈了。費恩原來行事有些兇殘,卻並不代表他扔掉了當年受到過的教育。在他的帶領下,這支小隊在別人口中變得有些奇怪,他們認真完成任務,卻幾乎從不在那些囚犯身上落井下石地搜刮財物。

除了費恩,其他人都叼著香煙。費恩捂著口鼻咳了兩聲,選了個上風的位置,坐在約納斯的床上,約納斯當然也很願意給他讓位置,手中的小茴香白蘭地甫一打開便飄出醉人的香味。

桌子被拖到屋子正中間,擺上了各種吃的,盡管餐具並不是特別齊全,飯盒的蓋子也被拿來用作盤子裝食物。

“真遺憾,沒有白香腸。”約納斯撐著臉,“我好懷念慕尼黑的香腸。”

“你來自慕尼黑?”費恩問道。約納斯點點頭。費恩暗忖難怪他的口音有些熟悉,原來與記憶中父親的口音一樣。但他已經記不起父親說話的聲音了。

馬庫斯終於準備妥當,他拍了拍手,大聲道:“好了夥計們,現在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吃這些東西,不過別太狠,要一直吃到十二點過。”

“為什麽不先幹了這玩意兒?”約納斯踩滅煙頭,晃了晃手中的白蘭地。

“約納斯恩裏希委員的議案通過!”馬庫斯鄭重地用手掌指向約納斯。大家吵嚷著舉起了手裏的杯子。“好……慢點兒,羅爾夫你別用手肘頂我,哎哎灑了……”約納斯被包圍著,往各人的杯中倒著酒。這種白蘭地酒性特別烈,若不是在新年這樣的特殊場合,他們也不會如此放肆地大量飲用。

費恩一直坐在床上,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,況且上次醉酒的經歷讓他心有餘悸,所以便沒有上去爭。正在發呆時,掙脫包圍的約納斯一把摟住他的脖子:“來吧,別這麽不合群啊。”

“他害怕喝多了上了你。”羅爾夫插嘴道,隨後怪笑起來,但他馬上被一個飛來的軟木塞“梆”地擊中了腦門,笑不出聲來了。

約納斯撇了撇嘴,不光是射擊,任何與瞄準有關的東西他都比較在行。費恩難得地笑了笑:“好吧、那……就一點兒。”“好。”約納斯接過他的空杯,往裏面倒了些酒。

“幹杯!新年快樂!”

眾人咕嘟咕嘟地喝下酒,雖然烤著火爐,屋中不如外面那麽寒冷,但喝下像讓喉嚨要燒起來的烈酒,還是讓身體更暖和了起來。不知是不是由於酒精產生的錯覺,他們幾乎要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家庭兄弟間的聚會,而戰火,早已停息。

“慢點喝,我們還有好幾瓶呢。”羅爾夫得意地指著桌上的酒瓶道。

約納斯卻不以為然:“幹嘛不留一些?我看那些法國佬並不是每次都那麽大方啊,說不定過完年他們又會拿摻了水的伏特加來糊弄我們。”

費恩也開口表示讚成:“對,而且別忘了,我們並不是在休假啊。”

望著隊寵和隊長兩張不滿的臉,羅爾夫只好表示作罷:“好吧,我看……就把這兩瓶解決掉好了,費恩說得也沒錯,我們明天還要去站崗呢。”大家嘟囔了兩句,倒也沒說些什麽,況且還有很多好吃的等著他們消滅。

大家伸手從桌上拿來熏肉和沙丁魚,費恩取過一筒奶油煉乳,厚厚地抹在面包上。只有約納斯,雙眼放光地從枕頭下取出那把摔壞的口琴,道:“朋友們,我們為什麽不來些音樂呢!”

在他埋下頭吹出第一個音之前,馬庫斯便眼疾手快地將一塊果凍填進了他的嘴裏,差點沒把他噎死。“要不咱們唱首歌吧?”羅爾夫問道,大家表示同意,“那——《艾瑞卡》,怎麽樣?大家都會吧?好了!看著我!”他像個指揮家一樣揮舞起叉子,“一——二——三——開始!”

“小小的——”“咳咳咳咳咳咳!”

約納斯終於將果凍咳了出來,意識到滿屋的人都看著他,他窘迫地擺擺手示意他沒事。

“小小的花兒開在荒野上

她的名字叫做艾瑞卡

成千上萬個小小的蜜蜂

競相飛向那艾瑞卡

只因花蕊中飽含著甜蜜

花瓣上散發著迷人的芬芳。”

他們給自己用力地鼓著掌。卡恩對費恩笑了笑,費恩楞了一楞才想起,自己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唱歌。換作以前那段時時將自己封閉起來戒備著別人的日子,連說話都很少,何況什麽唱歌呢。

他低下頭勾起嘴角笑了笑,隨後又開始吃手裏的面包。

六個人借著一點點剛升起來的酒勁開懷暢談,便不覺窗外冬深雪寒。

羅爾夫和馬庫斯又鬥上了嘴,為了不殃及酒與食物,兩人站到房屋一角去“決鬥”,結局自是在起哄與歡呼聲中扭打成了一團。費恩直接撇開了面包,用勺子舀著煉乳吃,約納斯加入了魯迪和卡恩的牌局。

“餵,”馬庫斯道,聲音比較大,寢室中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聽著,“你們說,戰爭明年會結束嗎?”

“我希望!我真不想在這裏呆著了,”約納斯聳肩,“既然我們的經濟都已經恢覆了,我覺得當個職員或者工人之類的也沒什麽不好。說實話,要我在這裏進行這麽……這麽殘忍的屠殺,我有點不安。我經常會做夢,夢到那些被殺死的人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卡恩老實交代。

費恩眨了眨眼,慢慢道:“可我們是軍人啊,除了執行命令,沒別的選擇了。”

陡然間氣氛變得沈重,房間裏一時只剩咀嚼食物的聲音。有人點起了一根煙,火柴聲短促而又清亮。

“那麽凝重幹什麽啊?”羅爾夫道,“快點打完仗,我們就都可以回去了不是嗎?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,很快就過去了!”“對啊對啊,”為了鼓舞大家的情緒,馬庫斯也站起來附和:“仗打完了我們就可以過安定的生活!到那時,我一定要成為一名非常、非常優秀的廣播員!你們以後聽新聞就會聽到我的聲音。”

“天啊那太可怕了,還不如讓我聽空襲警報。”羅爾夫哭喪著臉。“我不信你有什麽更加宏偉的目標。”馬庫斯斜睨了他一眼。

羅爾夫摸了摸嘴唇上的小胡子,輕笑道:“是啊,我年紀比你們都大,回去之後該好好找個女人成家生孩子了。”

“我的話,還想回我老爸的工廠,老頭子年紀大了,我得幫他做事。”魯迪道。

“我以為你倆的人生理想就是打一輩子牌呢。”馬庫斯調笑。接著卡恩喝了一口酒,慢悠悠道:“我啊,對這裏的風景看慣了,等沒有了戰火,我想做個詩人。”

“我操?”約納斯誇張地張大了嘴,“詩人?不是吧”卡恩笑笑,從枕頭下取出一摞厚厚的稿紙。

“總要有人記錄下這個硝煙中的年代,還有我們,還有他們。”他望了望窗戶外邊,盡管什麽也看不見,唯有茫茫黑夜。

“省省吧,那時也不會有人緬懷我們的。”費恩低聲道,苦澀地笑了笑。

約納斯一拍他的肩:“好啦!”他站起身,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,舉起叉子當做話筒,字正腔圓地道:“我的夢想,是戰後回到柏林——”

“嫁人——”

約納斯露出吃了發黴面包一樣的表情,臉綠過之後又變得有些紅。費恩冷靜地拍了拍他的背,淡淡道:“好了好了,我們都知道了。”“對啊,你不就該安心當你的小媳婦兒?”馬庫斯笑道,末了還不忘吹個口哨兒。約納斯的臉變得更燙了,他坐回床上,吃下一塊熏肉,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側頭問旁邊的費恩:“費恩,你呢?你想過嗎?”

羅爾夫插嘴:“唉,費恩年輕有為,以後保不準就是政府機要人員了。”

哪知費恩搖了搖頭。他沈默了一會兒。到如今,他一直如同浮萍漂泊,輾轉離亂,隨著周圍的局勢浮浮沈沈。原本他並不知道如何打算自己將來的路,此時雖亦無明確的規劃,但聽了其他幾人的心願,他忽地覺得,一條模糊的通路,瞬間在眼前變得清晰。

他擡頭,眼中流轉著別樣的光彩。

“我——我要做原本的我自己,我要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。”他堅定道,字字鏗鏘,“我不要再被他人束縛,不再考慮他人的看法,我要去找真正屬於我的一切!倘若有什麽我必須要承受的,那就來吧,我也決不會逃避!”他將拳頭放在心口,“只有它,才值得我追隨。”

“費恩……”約納斯一臉驚訝的表情。

如同才回過神來,費恩眨眨眼:“怎麽了?”望見大家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:“怎麽了?你們說話啊?”

“你……你還是費恩麽?你第一次說了這麽多話。”羅爾夫道,隨即露出笑容。

費恩用手撫了撫腦後不聽話翹起來的頭發,露齒,做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燦然的笑:“可能因為喝得多了點兒,約納斯,再給我倒一點兒……對,好,夠了。”

他又呷了一口白蘭地,舉起手中的杯子:“我希望那一天,我們的願望都會實現。”

羅爾夫與馬庫斯站起身,也舉起酒杯:“到那一天,不會有戰火與硝煙,沒有無意義的犧牲。”

所有人站起身,也舉起酒杯。杯子被六只熾熱的手握著,碰到一起,發出清越的脆響,久久回蕩。

“為了戰爭結束,為了和平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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